沐浴之后,宫婢们给阿茹娜穿上了蜜合色宫妃寝衣,头发也新洗过,一头秀发乌得发亮,长长委地,像玄色的锦缎似的滑腻柔软,散发淡淡茉莉花香。

    她坐在窗台前,对着一盆水仙怔怔发呆。

    空气中却突然多了龙涎香的气息,她便知道是他来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朕来了你也不行礼?”依旧是那样不紧不慢的语调,仿佛这世间没有一样物事足以引起他的兴致。

    她依旧定定瞧着那盆花,仿佛除了那盆花,也没什么能够引起她的注目。

    皇帝的一只手抚上她的肩,那寝衣乃罗绡所制,轻薄如无物,她感到皇帝的手滚烫无比,不禁蹙了眉,微微偏过头。

    皇帝在身后轻笑:“朕以为,论忍耐力,天下无有出吾右者,没有想到,你竟然比朕更能沉得住气。朕一直想,以你的犟劲,一定会跑到洪德宫去,对朕兴师问罪呢,结果你却乖乖忍了整整一日。”

    阿茹娜转过半边脸,冷冷说道:“那就请陛下告诉我,我到底是谁?以哪一种身份去找您?”

    皇帝另一只手也搭上她的肩,悠然道:“她们没有告诉你,你是朕的萱妃么?”

    她猛一回头,狠狠瞪向皇帝,惠福宫内烛火通明,映照之下,她的一双妙目更是亮得黑白分明。

    她一字一顿说道:“可我只知道自己是阿茹娜,是连王世子未过门的世子妃!”

    阿茹娜感到皇帝搭在自己身上的双手骤然一紧,似要将她的肩头捏碎。

    皇帝慢慢俯下身,将头抵在她的颈窝上,悠悠吸了口气,她身上的女儿香似乎是最醇郁的美酒,这样一吸便足够令他迷醉,连声音都变得幽缓:“你只怕是病糊涂了,朕怎么记得你的好姐姐阿茹娜,三天前已经出阁,今早朕还在德政殿接见了他们,新婚夫妻如胶似漆,‘郎才女貌’,啧啧,真是......天造地设的一对呢。只可惜萱妃你身体抱恙,朕怕你劳累才没有差人通知,不然…你倒是能再跟你的姐姐见上一面。”

    郎才女貌——刻下,这四字尖似利刃,狠狠剜在阿茹娜的心窝上。

    皇帝蹭了蹭她的肩膀,低声一笑:“噢,是了。还有你的父亲,布日固德,闺女的婚事一毕,次日他已率众启程返回蒙兀,临行前,他还满面欣喜,对朕再三谢恩。那也是自然的,得了裴颍如此佳婿,更攀了皇帝的姻亲,够令他老怀安慰了,萱妃,你说是也不是?”

    阿茹娜浑身一颤,用力推开皇帝,倏然站了起来退开数步,她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,才察觉自己不会骂人的汉话,不禁气得满脸通红,情急之下,只好指着他愤愤道:“你,你卑鄙!堂堂一个中原皇帝,手段如此下作,君夺臣妻,有歪伦常,伤风败俗,无耻!无耻!无耻!”她一连说了三个无耻,“无耻”就是她目前懂得的最恶毒的汉语。

    皇帝好整以暇,瞧她气急败坏,气喘吁吁的模样,嘴角反倒勾笑起来:“爱妃,朕似乎记得,你们蒙兀女子,弟可娶嫂,子可娶庶母,这才是真正的颠倒纲常吧,如今不过是你们姐妹二人各配我们兄弟二人,各得其所,有何舛谬?更何况,先皇的指婚书以及朕的封妃旨上均是写着纳孟和汗布日固德之女,并没有指名道姓,爱妃怎么可以凭空指责朕失德呢?”

    他渐渐敛起笑意,冷眉一挑,沉声道:“朕念你大病初愈,一时神志不清,姑且原谅你的口不择言,若你再胡言乱语下去,朕可要治你污蔑天子之罪。”

    看着皇帝漫不经意却又将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,阿茹娜满腔的怒火一分一分冷却,取而代之的,是不寒而栗的觉悟。

    正是这一刻,她才自懵懂中领悟过来,初见那日,皇帝身上透出令她不安的气息,原来是这一股将人悄无声息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森厉与阴鸷。